【兰州大学报】海岛回信

日期: 2023-04-25 阅读: 来源: 关键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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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这本是一封寄与赴苏州大学读哲学系的二十年发小的信件,收信恰在赴中国东海嵊泗列岛的途中。因她来信说在这料峭时期中又复发他病,故而尽力回信,总希望能为友人打开一扇窗,看到一些广袤中国随季节而自然转变的、动人心扉的真实不变的事物,想来能为之一悦,便是我写信的初衷,亦是这时节最好的感触。

致江南发小:

见字如晤,展信安。千头万绪,理不清始端,于是先言一句:岁寒时深,添衣勿病。容我慢慢写来。

我是在中国最东端列岛中的嵊泗岛上开始落笔的,这里四面环海,故而现下傍晚六点时便已天色如墨了。从西北金城连夜换乘近十余种不同交通方式与路线,一路颠沛流离如丧家之犬,终于在海上灯塔亮起之前找到了落脚之处。我想起圣经中诺亚方舟靠岸前的故事:若从舷窗中放出的鸽子衔了橄榄叶回来,那便是洪水退去,得到解脱;若是鸽子一去不返,便仍是洪水无垠,仿若终身苦役。今天我站在渡海的客滚船上,甲板上海风阵阵,船体如余震摆动。我背着自己的全部身家,孩子在甲板上笑闹蹿逸,我带着一夜几乎未眠的疲倦,零星涌起这几年对嵊泗列岛、花鸟岛的向往与浑浊的期待,一时间海浪的晕眩感与五味杂陈的心绪泥沙俱下,推着我的躯体一起百川归东海。那时候我总想起传说里没能飞回的几只鸽子,它们在精疲力竭坠入深海、或入海化鱼之前的心情,大抵同我那时的心情如出一辙吧。

“追风赶月莫停留,平芜尽处是春山。”再提笔是第二日清晨了,昨天实在是疲惫不堪,再看来文字也担着几分倦意。今晨起早,岛上飘着些雨,港口的渔船都披着一层青意,在弄堂口的小店吃上了在西北心心念念的小馄饨,雨丝落入汤中复而入口,一身轻暖。我回到昨夜写信的咖啡馆,它背山面海,一条滨海公路隔开它与渔船星罗遍布的海湾。我写信的木桌前是一小方挂着纱帘的木窗,“开窗放入大江来”原本写松涛林海,想来现在却正合适不过。昨天坐在此处,短短一段文字的功夫,木窗外的海便由浅蓝入了黑夜。昨日风大,从窗口而来的海风让白纱扑朔,信纸翻飞,看来是为了今日下雨的缘故。但我总会记得那连绵的渔船打着探灯在海上归家的模样,灯影在海面的碎碎圆圆区分开了夜色里的天与海,就像莫奈的《日出·印象》中朝阳的倒影。于是那窗口里就好像有十几轮太阳在黑夜里回家。

六点之后的傍晚,我在这个不大的岛上找所有能坐下写信的地方,却只看到一家民谣酒吧,看介绍说这是岛上唯一的酒吧,人们说岛上居民几乎没人来这里,因为岛不大,年轻人第二天就会被家长知道,大人们也无甚愁事,因此这里只是岛上爱音乐的老板和一些五湖四海热爱音乐的朋友们的小憩之处。这里的桌子也是用老实木改造的高台,像轮船上的水手边台。这里的歌曲都是几十年前的,像遗落在岛上的一个时光机。店里有一个小姑娘,白天在沙滩上穿着公主裙跳舞,现在在歌手爸爸的怀里睡着,不时也跟着哼上两句海上的调子。

他们叫我也一起唱,因为店里只有一桌客人的缘故。其实这岛上的人们总有一种很淡然自适的态度,咖啡店的店员像远方姑姑,总慢慢地同你说操心你的话;理发店的婆婆像隔壁奶奶,不介绍办卡,只说她那只叫“古力”的小狗跟她一起坐电动车买菜8年了的事;连旁边岛上的几十位老人宁可留在岛上种菜看海,也不愿迁离大城市的事迹也还在被这列岛上的居民赞不绝口着;路上送葬的队伍也不会特意避开三两行人旅客常走的道路,因为那里曾经是、现在是、未来仍然会是他们祖辈生活的地方,他们以此为荣,而路过的旅人也会驻足目送。这是一个很好的小岛,以“家”著称着。

潮汐来去,日出日落,惊涛骇浪,风平浪静,风狂雨骤,云淡风轻。我曾见有人说题词不知写什么好时,就常用“来日方长”,因它很中性,岁月悠悠,花开花谢,没有意图是怎样的“来日”,而“方长”像汉朝人喜用的“未央”,还未到中央巅峰,所以并不紧迫,还有时间上的余裕。像在众山间看到涓涓细流,来日方长,便是真心祝愿它从此流成一条大河。我想,互通书信的感觉大抵便是如此,它把每个人多日的思虑、由衷的苦楚、和在等待与情欲之火上长时间炖出来的感受与形象通过笔墨嵌入白纸的沟壑渗透进时间里,两方的思绪就这样汇入时空长河,最终成江化湖、落瀑为海亦未可知。

这几日在岛上四处找寻可与你诉说的景色,部分因了在来信中听闻你特殊的病况,因未染己身、又不在身侧亲见,也无从知晓究竟几何,只剩担心。于是我将自己卧病在床的经历对照来看,大概在这些与“健康者们”分裂开的世界时间线里,病痛带来的一些感触、一些“死亡”的不同倒影,在这些时候或许是有相似之处的。我想将我看见的事物也带你看一遍,让一些较为直观的感觉印象自然地在心里生发来———“别吐露你说看见的东西;就让它留在图像里吧。”曾经是这些鲜活的感触从文本里、视觉里迸发出来拯救了我,因此我想或许也能令你欣喜。如今我们都从京城远行了几个春秋,你求学江南,我远赴西北,在这段特殊的变动时期,我想,人是要尝试为自己找寻那些天地苍苍般不变的视域,那会是一股巨大的力量———“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我最后一日住下的地方,卧室阳台正对大海,能看到下午五点半的大海落日,那确是一种人间绝色,是如诸神黄昏般充盈整片山谷和海湾的天地余晖。夜晚入眠时,也能听见循环往复而亘古不变的海浪拍向沙滩的声音,那是最天然的助眠音声。我去时店里有一只中秋才出生的小狗,名唤“月饼”。我想这世间仍有很多事物是描写不出的,所以希望有一日你能好起来,自己去往那座海岛,见到那只小狗。

不知这封信跨过多少场雨雪才能到你的手中,但我仍然期盼着你的下一封来信。末尾想来还是这句:

岁寒时深,添衣勿病。顺遂秋绥,来日方长。

(作者:周雨明 萃英学院2019级本科生)

《兰州大学报》第1059期0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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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周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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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晓婕
责任编辑:彭倩
主编:彭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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