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州大学报】故人

日期: 2023-04-25 阅读: 来源: 关键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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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春烟雨锁住黄昏浓稠的喑哑,借一座城池的近况煮酒,也只一杯人间。隆冬残墨已消散,秦淮依旧漾着潺潺水波,将水榭朝暮赋予来往归人或过客。

半旧的石板路又一次触摸我温热的脚步,青瓦裹挟着涩如飞沙的霓火扑进金陵漫长的来途。终于,如同历史长河里每一个沐雨而匆忙的途中人一般,与这轮转了几千年的江南低声轻道:久违了。于是无数浑浊而赤裸的回声笼罩着我,素雅温和或垂死挣扎、梦呓呢喃或铿锵无畏,瑟缩着长生与骤亡的灵魂,将我囫囵地碾压,无所遁形。

身下,一滴落雨散碎。

移步在层叠的香樟与法桐下,栖在落木中的流沙随风潮停滞,尘嚣夺目,仍不及从历史的脊梁上流过的古溪河,沉默地接过一朝又一代的悲欢清冷。乌衣巷口的斜阳与玉楼瑶殿的悲思嵌入人潮的坠念,西楼望穿却再无吴越,深春半夏也再不见秣陵相欢,照旧把栏杆拍遍,浊酒抑或茶盏,不过几许楼头落日,入夜皆散。可千年盘亘的文明还是倔强地从痩墨中蔓延至江南墨客的走笔下,从卧龙江山蜿蜒至烟火茶余中,不息亦不绝。

归暮如飞鸟肆遇余晖,长立在钟山的晚风里,目送日色一寸一寸黯然。穹顶同宇宙般包裹着巨大的白棺,关于是非功过的评说与杂念此刻全然消失,千万张刚毅而年轻的面庞忽闪而过,千万个振臂高呼的生命永刻在无名的墓碑上。先行者又或后来人,没有擦肩和惊鸿,却在这团不灭的热火中生生不息。鲜红的落日踟蹰着坠下,逶迤的紫金山拥簇的熙攘掩埋了朝圣般的信仰。或许我一无所有,如同众生沉浮里抖落的纤尘,缄默地,守着一捧刺目的辰光,不择时年。又或,供奉着由眼入骨的祭奠早已布满一切。

灰烬般堆缀的层层亡灵让这座城背负上了厚重的悲恸,苍苔似是而非,唯有零落而翻涌的哀默,没有任何寥寥几笔的文字可以交换粉碎的尸骨和跌撞的来途,除了铭记于心,再无能为力。逃亡在民族历史的刀尖上,是否还会有稼轩的“树犹如此”,抑或放翁的“竦身入青天”?烛火与霓虹毕竟天涯,所谓自由,隔了滚滚烟尘和血色洪流,早已改变了意义,连同彼时支离破碎的月色和苍白的告慰,被冰冷的躯体猝然碾碎。层叠的银杏叶掩覆着重重迷雾,路遇的归客追着游移的日色,一口浓烟从口中缓缓吐出,试图遮住一行扯断的泪。

鲜血里生出的欲望比生死更决绝。

同故人轻取浊杯,没过仇怨的潮汐携着余生一梦。我终究还是同你一饮而尽,风影夺眶而出,滚烫。你细谈码头如何,转眼彼岸再不见尘烟。一湾浅峡像一枚书签,却读不尽历史渡口中无数个别离。你说,不等了。绕过几十个春秋后,化作一张发黄的纸,静躺在我的眼下:“人世间数十年的风波转折,在这座千年古城的历史长河中,恐怕也不过是一个随生随灭的泡沫罢了。”也许,无数流过战火投入悲潮的信笺无果,可从风海这一端寄出的遥思在落笔时已尘埃落定。如今的南京城,夜河潺湲,灯海如炬不逝,只待这江岸诉尽千帆,轻叹一句:回来吧。

江北到江南,轻缓揭开的幕布像流水一般,“客来门下/铜环的轻叩如钟”,失了阴霾里的一阶落花,我执拗地攥着一阙春深的诗,不待归路,亦无分文交还。朝夕一途,故去的万千身影同缱绻的温热陆离肆散,新鲜的诗从泥土里抖落,牛皮纸上的乡愁踽踽,只留下一行孤独的乡音:“葬你于江南/江南的一个小镇。”我颤抖地触碰一个又一个滚烫的身躯,故去之人,又逢之人,不遇,皆不为愁。

山墨沁染月色,旧雨攀爬上浓稠的思绪。初心为何,如轮回散场之时的断句,连绵着深夜与故知,无畏迷途。于是顿笔,从残留的字迹里,读尽:

余生他乡,故人不辞。

(作者:张文锦 历史文化学院2020级硕士研究生)

《兰州大学报》第1059期0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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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张文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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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晓婕
责任编辑:彭倩
主编:彭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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