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州大学报】墙

日期: 2023-05-05 阅读: 来源: 关键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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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白的粗糙的墙表面有着好多处坑坑洼洼的黑点,像是被顽皮的小孩子用自己稚嫩但黝黑的指甲用力抠下来的。而当你抬头向上看时,你会发现,参差不齐地排列着红的发紫发黑的红砖。如果你蹦蹦跳跳不小心蹭到这些红砖时,保准你水溜溜的皮肤会出现一道道弯弯曲曲的伤口,渗出好几大滴鲜艳的血,最终汇成一大片涓涓留下。一楼楼梯台阶一二级上,七零八落地摆放着小孩子脏兮兮的鞋子,台阶上覆着一层厚厚的尘土,仿佛你只要经过那个地方,就会掀起一场尘土国之间的战乱,最终的战争结果无不都是一国疆域缩小,另一国疆域扩张,尘土在空中弥漫,最终落在从未到达过的地方。

这时,争吵声回荡在客厅这二十平方米的空间中,在那楼梯旁边,有三个小孩子。一头扎起来干净利落的长发,身着淡黄色T恤的是姐姐。我站在姐姐旁边低下头,笨手笨脚地摆弄着一双几乎已经被泥巴包裹住的帆布鞋,双手交互地揉搓着,左手撕着另一只手大拇指的已经有点发硬的皮。在我的前面,小妹正在嚎啕大哭,大滴大滴的眼泪犹如泄堤的洪水,滚滚淌下已经哭得发红的脸颊。我确实是慌了。我只是和她小小地开了个玩笑,在互相打闹中,心血来潮想推一下她,吓一吓,以此好好嘲笑戏弄小妹一番。没想到,一不小心使得劲有点大了,没拉住,她就倒在地上了,虽然没有受伤,但因为突然被吓到了,没反应过来,就有了现在这个场景。姐姐对此很无奈,因为这样的场景已经见怪不怪了,几乎每天都在上演,不是我和小妹,就是其他的妹妹之间。姐姐把小妹抱起来,轻声拍拍她的后背,抱回房间给她拿最爱的棒棒糖。

我是家里最淘气最叛逆的孩子,无论是爬上满是刺的青枣树偷摘别人家的青枣,还是贪吃,胆大地去到小池塘边摘莲子荷花,还是因为害怕被骂偷偷钻入床底瑟瑟发抖……我就是俗称的调皮捣蛋的“淘气混孩子”。我的姐姐,干净利落,是爸爸妈妈眼中懂事的好孩子,能照顾好妹妹们。她也很爱美,是能忍受不吃饭也要省钱去买漂亮衣服的女孩。我还有三个妹妹,刚刚出现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让我既烦恼也怜爱的是我最小的妹妹,五岁,比我小十岁。小妹真的很淘气,不好好吃饭,爱看熊大熊二,爱看小猪佩奇,总是喜欢和我抢遥控器。每天晚上,小妹总会坐在沙发上,前面端端正正地摆着一张椅子,上面放着一碗要溢出来肉的饭,面前的电视上传来一阵小猪“佩奇”的哭泣声。如果这时候你要是想转个台看个热播剧,你会找不到遥控器去了哪里,准保是被她藏在某个地方,根据我已有的经验,或许是在她的裤子底下,腿上被衣服遮住的隐藏地方,或许藏在了房间的某个角落里。对小妹,我是无奈又好笑,又爱又恨的。我最大的妹妹,身边人都唤她做余周,沉稳自觉是她最大的特点。我的二妹,我们都喜欢叫她余月,她安静,或许也可以认为是高冷,内心世界丰富但不外露。

“爸爸的左脚脚趾被摩托车碾到了。”我回到家担忧害怕地对妈妈说。

“压到就压到了,能怎么样呢?就这样吧。伤到就伤到吧。”爸爸在一旁泄气地说。

我放学回到家,无精打采,今天在学校学了一天也没太学得进去,大半时间都趴在桌子上漫无目的地翻着书。简简单单地吃点东西,实在没有胃口,连一碗粥都没有喝完。爸爸还在工厂上班,下班后爸爸就要带我去街上有名的诊所看病。一缓一促,一重一轻,一声声熟悉的摩托车声响从两百米开外传来。这时,小妹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声音。双脚腾腾捯饬着跑到门口,兴奋地喊着“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啦”。我扶着桌子起身,从客厅走到大门口。红色的大门,留下了风雨的痕迹,已经出现了一道道的沟痕,泛出了黄白色的底色。果然,门前,爸爸正骑着摩托车“小红”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中,由于吹了一路的风,头发帘已经完全被吹了上去,定型成了一个随心所欲但不失型的形状,带着一丝流浪歌手的气质。车停声止,小妹兴高采烈地迎上去,咧着个大嘴叫着“爸爸,爸爸”。从“小红”的车把上小心翼翼地探着头拎下今天的晚餐———用红色塑料袋装着的烧鸭,若隐若现还能看到那Q弹的丝丝米白色的肉,还有一袋用白色塑料袋装着的泛着油光的、浮着香菜的诱人汁水。小妹兴冲冲地提着美味回家了,嘴里还蹦出了“好吃的,好吃的”话语。

爸爸简单地扒了两口稀粥,就和我骑着摩托车上街去了。我们五个孩子原是不怎么有机会去街上逛一圈的,因了这次机缘,我虽生着病,但也是满心欢喜的。一路上,仿佛所有的人都微笑地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上到高铁站和市中心连接处———二桥,风渐渐地猛了,我的头发使劲地拍打着我的脸,脸上隐隐约约产生了阵阵刺痛感,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抬起,张开手指,感受着风的呼吸,很迅猛,有着极大的激情。到了桥最高点的时候,我皱了皱眉,感觉有点不对劲。我抬起的手紧紧握住,恍然大悟,少了一句话。往常,爸爸带我们几个孩子经过这的时候,都会唤一声我们的名字,都会和我们感叹一句“这里的风很大啊”,乐此不疲,几乎没有停止过。我心里想着,许是忘了。

我拍了拍爸爸的肩膀,“爸爸,你上班是不是很累啊,还好吗?”我大声地说。

“嗯。”传来一声低沉的回应。

“爸爸你慢点开,注意安全。”我感受到了爸爸的疲惫。

大概二十七八分钟后,我们到了。浅灰色的大门向两边敞开着,除了门,还有一层栅栏围在外面,一道道栏杆上锈迹斑斑,留下了岁月的痕迹。爸爸把车停在了诊所邻近的一家店铺前。颜色五花八门的车大都覆盖着厚厚一层灰,电动车,摩托车,小汽车,三轮车,各式各样,仿佛都笼罩着一层阴郁的气息。

爸爸找好了位置停好车,拉着我的手走进诊所,让我在他旁边呆着,爸爸在医生诊断的小木桌上找了一个小本子,我看不太清,但依稀记得是一列列字,填好了之后,在桌子上一片乱摆放的号码牌中挑选了一个,拉着我走到了空间大一点的地方,让我在一个凳子上坐下。我抬起头,离医生并不远,好奇地盯着那个医生看了良久。医生,后来听爸爸和同村长辈们说过,都称他为王医生,具体姓名倒是没有听说过,孩子们生病了,严重了,又不想去大医院折腾的时候,常常会到他那里去。王医生,年龄大约三四十岁,短短的头发,不凌乱,穿着一身白大褂,远远看去很壮实。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漫长等待,终于叫到了我们的号。爸爸带着我走过去,医生冲我摆了摆手,叫我做到他旁边的椅子上。经过一番诊断,我被带到了诊所里面的一张铺着白色床单的床上。床很高,我是双脚垫着脚尖用手撑上去的,床很长,平躺上去,我的脚不能伸在床外面,所以我必须把凉鞋脱掉。我是有点拒绝的,因为今天下了小雨,回家路上我需要淌过一个个水洼,路上是有点泥泞的,我不得不踮起我的脚尖,去跨过一道道令我担忧的泥坑。

躺在床上,凝望着屋顶上已经斑驳的墙面,紧张地等待着护士的到来。

时间过得很慢,两个小时后第二瓶吊瓶还剩五分之一的药水。我张望着身边来自不同地方的人,不由地想起歌手毛不易的一首歌《消愁》:“当我走进这欢乐场,背上所有的梦与想,各色的脸上各色的妆。”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身边是三三两两的人挤在一起交谈欢笑,偶尔有几个人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自得自乐,只有自己在这完全不熟悉的环境里无所适从。目光呆然地凝视远方,纵使跟前是形形色色的人,我只木然地呆着,安静地呆着。有时候,盘起我的双腿,拨弄着已经褪了皮的手指,只感觉到自己与世界是隔离的,我太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了,我在害怕着、胆怯着,害怕自己成为世界的中心,害怕所有人都密切地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好似只要我一犯错,他们就能揪着这个点与我拉扯不休,我害怕着许多,只能蜷缩在角落里,只想呆在世界的边缘,甚至远离这个世界。

曾看到这样的一个评论,我很动容,想要记录分享给愿意倾听的你们。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一笔写得到,一笔写失去;一笔写过去,一笔写将来;一笔写快乐,一笔写忧愁;一笔写自己,一笔写爱人;一笔写顺境,一笔写逆境;一笔写执着,一笔写放弃。很多事情是你坚持之后得到的,苦尽甘来会让你更懂得珍惜。但是你也要明白,有些事情是没有结果的,只要努力过就够了,人生凡事要拿得起、放得下。昨天已经回不去,明天依然是未知,把握今天脚下的路,且行且珍惜。

当我昏昏沉沉醒来的时候,头顶上的滴瓶里液体已经所剩无几。爸爸坐在我的旁边,呆呆地看着某个地方,也可能在思索着什么。看到我醒了,对我说“醒醒了,快吊完了,我们准备回家了。”我揉了揉眼睛,朦胧小声地回答了一句:“好的。”

护士姐姐拔了针,我跟在爸爸身后走出了诊所。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不时有微风吹来,带走了附着在我衬衫上的阵阵消毒水味。树叶随着风无规律地飘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昏黄的路灯下,各色各样的车不断朝着两个方向涌流着,车流中也断断续续地出现小型电动车,穿插在整齐的小轿车车队中,一辆、两辆、三辆……一直在等待着超越的机会。这样的行为多了之后,便引来小轿车车队的集体不悦,大家都仿佛在争夺车辆与车辆间的空隙。上一辆车一旦往前挪一点点,下一辆车立马反应过来跟上。这种情况多了之后,总会有两三辆车为了争夺一点点位置而大鸣喇叭相互警告,大家都毫不退让。“滴滴滴滴”的声音就从四面八方向我涌来,我不由地捂起了耳朵,皱了皱眉头。我很不喜欢鸣喇叭的嘈杂声音。

爸爸弯下腰,在开小红的锁头。

风簌簌地响着。

突然,“啊”的一声把我的注意力拉回爸爸身上。我看见爸爸痛苦地捂着脚趾。我心头一紧,蹲下来,急忙问道“怎么了,爸爸你没事吧?”看着爸爸揉了揉脚趾,微风吹来拂起了爸爸前额的头发,凌凌的白光,几根白发漂浮在黑发的上方,特别自由飘逸,却让我一阵心酸。爸爸保持着沉默,越是沉默,我越是害怕。我紧张地又问了一遍“爸爸没事吧,是伤到脚趾了吗?我们要不要去附近的公共椅子上休息一下,还是去诊所买点药?没事吧,爸爸。”我不安地等待着爸爸的回复。爸爸还是沉默着。紧锁的眉头上松动了一下,突然舒展开来,爸爸慢慢地站起来,刚站起来有点不稳,这时仿佛有一阵刺痛似的,他踉跄了一下,吓得我连忙站起来扶住爸爸的手。

“没事吧,要不然我们还是去看看医生吧,买点药,好吗?”

“就这样了……”

“有什么办法,人倒霉的时候就是什么都不顺。”

“看命吧,要是断了就断了。”

爸爸轻声地说完这些话。我的心咯噔了一,愣住了,竟说不出一句话。

突然觉得很委屈,很心疼,也很自责。

我不知道说什么,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愣在了原地。

“上车吧,我们回家了。”

爸爸的声音把我拉回到了车流声中。他已经上了车,我呆呆地,不知道怎么上的车。

在黑暗笼罩的夜色中,在一队队的车流中,还有不时传来的快节奏的鸣笛声中,我一路上都保持着沉默。突然间感觉自己竟是这么渺小,我的声音没有人能听得到,我的想法感受无处可宣,最后只能与这夜色融为一体,直至被淹没。我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力,甚至痛恨现在的自己,痛苦,焦灼,心疼,好几种感受交织着,抬头看着透过树木间隙洒下来的点点星光,在十字路口的拐弯处,我看见了天上的残月和一点两点星光,让我有了短暂的释然……不知过了多久,我回到了熟悉的村路口。一百来米长的街道,十几米宽,道路两旁都不均匀地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坑,坑里布满了灰尘。在烈日下车辆不小心驶进去时,后面几十米内的车辆就要遭殃了,一定会出现尘土飞扬、灰尘在阳光的反射下发出粼粼波光的场景,一旦你在半分钟内紧随其后经过那个位置,准保得捂住你的嘴巴,紧紧地屏住呼吸,不然你就得吸入成千上万颗灰尘粒子,叫你咳嗽不止。道路两旁没有一棵连着一棵郁郁葱葱的树木,也没有红的白的紫的花朵,只有一处两处肆意生长的杂草,偶尔还能看见几堆家狗留下的粪便。

要驶进家所在的小村子,刚好要经过前面的那个拐角。主道和村道连接处有一个高度差,而且拐角是一个九十度的直角。小时候,骑自行车去外面的小超市买小饼干和辣条的时候,最怕的就是要经过这个地方了。三四十米的高度差,意味着我在距离拐角十米左右的地方就要开始加速,而我当时只是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子,自行车看起来是我身量的几倍,我其实还不能很好地驾驭我的“坐驾”。因为拐角是一个直角,我其实是看不见两边的车辆的,这就导致骑到这段路时有视线盲区。曾经我就试过,当时和邻居的同学聊得很欢,要从村道到主道的拐角路的时候,没有放慢车速,没有警惕主道两边的车辆,在要跨上主道准备转弯的过程中,突然出现了一辆白色小轿车,当时邻居同学和我、应该还有司机,都懵了,同时急速刹车。我停下车后,呆在了原地,心还在突突地跳着。小车的司机也停在了原地好几秒,然后才缓缓启动离去。我还记得自己推自行车放到拐角一户人家的庭院前面,在那里休息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同时感叹自己的幸运,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一阵阵的后怕。在以后每一次经过那里的时候,我都告诫自己一定要小心、要降低车速、要看清主道两旁有没有货车或者其他车辆经过,只有万无一失我才会经过那个拐角。

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家门口十米处是一个小卖铺,那里经常聚集着村里的壮老年男性聊天打麻将。每天晚上特别是临近凌晨的时候总会有一阵阵的嘈杂声,我是害怕这种声音的。所以一到晚上,我和家里的姐妹都会选择不出门,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看电视,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

推开那扇充斥着复古与年代气息的大门,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声响。我把两扇门推向两边,有一个约十厘米高的门槛,所以每次推车进家门的时候,我们小孩子都要从门后拿一块一直都放在那里的板子,放在门槛里面的中央,给车一个高度,防止车被推入家门口时被卡住。

我放好了板子。走进客厅里面,惊喜地发现妈妈坐在沙发上正在看电视。但是仔细一看,妈妈的眼睛仿佛有一阵迷雾挡着,圆圆的眼睛现在已经眯成了一条缝。

“妈妈,我回来了。”我经过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很是疲惫,但还是喜悦地和妈妈打了招呼。

妈妈也抬起了她那双迷离的双眼,回答说“回来了。”

“吃饭了没?桌子那里有今晚的菜,吃一点饭菜再把药吃了,就去休息吧。”

“好,等下我和爸爸一起吃。爸爸也还没吃呢。姐姐妹妹他们呢?都睡觉了还是呆在房间里不出来啊?”

“现在都十点多了,太困了,她们早就睡了。明天还要上学呢。”

想起了回来的时候爸爸不小心伤到了脚趾,我决定告诉妈妈一声。

我去客厅一个小角落放碗筷的地方拿了两双筷子和一个瓷碗,一个铁碗。铁碗是爸爸的专属,是我们小孩子碗的两倍。

“爸爸今天晚上回来推车时伤到了脚,好像是有点严重的。妈妈你要不要问问爸爸是不是没事吧。”我收拾碗筷的时候对妈妈说。

坐在饭桌前,我吃着还带点热气的饭菜。

爸爸停好车走到了客厅。走路看起来好像是有点不稳的,左脚落地的时间比右脚的时间长了一点。妈妈似乎也观察到了这个情况,问爸爸说:“你的脚没事吧?你的女儿说你的脚好像受伤了,严不严重,需不需要买点药回来喷一下?”

“就这样吧,伤到就伤到了。不管它了。”我听出来了爸爸的语气中带着无奈,甚至还有不耐烦。

妈妈也不继续追问下去了,对我说:“你好好吃完饭,吃了药就去洗漱休息吧。时间也不早了,明天还要上学呢。”随后,撑着双腿,妈妈艰难地起身,走到桌子前,拿了一个杯子给我盛满了热水,说“吃好了饭,水没有那么热之后,记得把药吃了,喝完这些水。我太困了,先回房间睡觉了。记得把这些水都喝完,早点睡觉知道吗?”我“嗯”了一声。然后妈妈就回到房间也睡觉了。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爸爸,沉默地吃着饭。客厅里回荡着咀嚼饭菜的声音,还有门外稻田里此起彼伏的青蛙声,以及时不时传来小卖部人群欢呼的兴奋声响。

“赶紧吃吧,吃多点,待会儿把药吃了,就回房间睡觉吧。”爸爸轻声对我说。

“好。知道了。”我回答道。

吃完了饭,把药也吃了,洗了澡,我已经很累了。我也回房间休息了。

也许是真的很累,不一会儿,我就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六点半的公鸡打鸣声还有妈妈在房间外不断呼唤我名字的声音把我硬生生地从温暖的被窝中叫了起来。起床换衣服时明显感觉到身体终于不是软绵绵的了,喉咙虽然还在疼着,但终究没有昨天这么刺痛了。

拿上洗漱用品,走到客厅外面时,两位妹妹还在洗漱。我们洗漱的地方其实并不是大家通俗意义上以为的洗手台,而是在水龙头的一片空地上,以两个水龙头为中心围成的一个半长方形。每天早上皆是如此,甚至有时候赶巧还能看见一家人都在刷牙的壮观场面。

客厅外面其实是一个小院子,夸张地说,形状有点像北京四合院的布局。我们村老一代的房子布局好似都是这个样子,在自家的庭院里,会有一块空地,小孩子可以在那里嬉戏,大人可以支把椅子在院子里唠家常。院子的两面都有房间,一面是围墙,隔离了自家与外面的道路。我们家里的布局也是如此,进门就是庭院,庭院的右边是一堵混色系的红墙。经年累月的风吹雨淋下,距离地面一米高的墙面上已经长出了深绿色的苔藓,一簇簇地分布在红砖与红砖之间的缝隙里。放学之后,邻居的小孩子大都会聚集在我们庭院这里,我们一起玩弹珠,一起跳橡皮筋,一起把一个充气的几元胶质气球踢向墙面,然后反弹回来,两三个孩子争着抢着又把它踢向墙面,乐此不疲。在庭院的左边,就是我们洗漱的地方,再往里走一点,有一个独立的小房间,那就是我们洗澡的地方。曾经我们一家是和伯伯一起住的。每天晚上,这个小房间就会持续不断地“营业”,它将会迎来一个接一个的“客人”,直至凌晨深夜,它才完成了一天的使命。庭院的前面,是两个小厨房。小厨房里面和普通农户家的结构和摆放用品、厨房用具大都类似。在一个个寒冷的冬天里,在一场场南方阴冷的雨水中,我和最小最调皮的小妹都会聚在厨房里,蜷缩在灶火前面,相互取暖,互相打闹。大多时候,家里有新鲜挖出来的番薯,或者有一颗颗从地里采摘的花生,我们都会把它们翻找出来,把这些原材料丢入熊熊燃烧的柴火中,等待着美味生成。最后,剥下滚烫的已经被炭火烤黑的外皮,和妹妹们品尝着冬日独有的温暖。进门的最前面,也就是庭院的最前面,就是客厅。空旷的天空下,洒下点点星光,晚上聚在一起在客厅看电视便是我们最欢乐悠闲的时光,小孩子扫去一天学习的疲倦和打闹的兴奋,大人忘却一天工作中的不顺和烦恼。此刻,电视剧中人物的一举一动和对话信息给我们营造了一个放松的情景,给这个美妙的夜晚增添了气氛。

时间回到早上,洗漱完毕之后,就要开启新一天的学习生活了。姐姐还有妹妹余周、余月已经坐在餐桌前面吃早饭了,小妹因为还比较小,没有到上学的年纪,此时还躺在床上,在甜美的梦乡中,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因为昨天吃了药,应该是有催眠的作用。虽然也睡了七八个小时,但现在还是感觉很困,没睡够。

妈妈在院子里洗刷刚煮完粥的铁锅,见到我醒来了,说:“起来了,桌子上给你晾的粥应该已经不烫了,把粥喝完,然后把药吃了再去上学。”

“好。”我懒懒地回答道。

坐在饭桌前,姐姐妹妹们已经差不多吃好早饭了。

“还好吗今天?昨天你回来太晚了,我们都睡了。医生没说什么吧。”姐姐停下手中的筷子,看着我问道。

“昨天吃完药,睡了一觉,已经好很多了。等一下我们一起去上学吧。”我回答道。

“嗯嗯,那你快点吃,我们要加快动作了,不然去学校就迟到了。”

“昨天吊完针回来的时候,可能是因为天已经黑了,光线不足,爸爸推车的时候不小心把脚给弄伤了。我看着是有点严重的,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爸爸呢,怎么没看到他,他起来了吗?”我问道。

“爸爸好像早上五点半就起来了。听妈妈说他要去田里给小水稻施肥灌水。”姐姐向我解释道。

妹妹余周接着惊讶地问道:“怎么会弄到呢,也不知道严不严重,怎么办啊?”妹妹的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感觉很焦急。余月也突然抬起了一直低着喝粥的头,看着我,显露出惊讶和害怕的表情。

“没事儿,等爸爸回来问问爸爸就好了,不要担心了,先把早饭吃完去上学吧。”姐姐看见妹妹们都面露担忧,安慰我们。

妈妈这时候进来了,看见我们的碗里还有或多或少的粥,提醒我们加快速度,否则上学就要迟到了。

我们也停止了讨论,赶紧加快了速度。

我吃过药,收拾好东西,和姐姐妹妹们一起踏上了去学校的路。

一路上,我扫去了昨天困倦难受的状态,如释重负,心情愉悦。穿过一片茂盛的树林时,能感受到风吹过竹林,能听到竹竿发出吱呀呀的响声,这个声音给你一种好似进入了一片危险地、随时会陷入危险的危机感。我每次一听到这种声音,都会催促自己快速通过这片地方,特别是在冬天绵绵不断地下着雨的早晨,去学校都不会选择这条路。这时候的树林里,通常给人一种悬疑小说中充满未知和恐怖气息的感觉,一般人经过这里都会感到毛骨悚然。所以村里的长辈都不让我们从这里走,让我们走另外一条相对远一点但是安全性更高的路。走出小树林,接下来的路是一条能一眼望到头的小路,是由村里的大人一起出资组织人力物力专门为上学的孩子们修筑的约两米宽的小路。路的两边是平坦的田野,稻田里都长着青绿色的水稻,根部上开着十几二十片盛开的叶子,一颗挨着一颗。走在路上,远远望去,仿佛是一片广阔的绿色“草原”。只要有一阵微风吹过,整片“草原”都会飘动起来,有规律地摆动着,偏左偏右,一会儿直立,一会儿又弯下了腰杆,柔软无比。

近二十分钟的路程我们就到了学校,开始了早上的学习生活。

中午十一点半我们放学了,每个孩子都是兴冲冲地冲出校门,饥肠辘辘的状态,不由得加紧了回家的脚步。去学校路上花费的时间是二十分钟,那么回家的路上一般都会缩短五分钟,甚至有时候几个小伙伴玩得嗨了,都跑起来你追我打,那么回家的时间就会减少一半。

回到家中,爸爸妈妈上班还没有回来,他们一般都会比我们晚十分钟左右。姐姐先把饭煮好,我把早上采摘的青菜洗干净,做好准备工作,爸爸妈妈回来就可以立马开始煮菜了。

正午十二点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已经坐在了餐桌前面,桌上摆上了还在冒着热气的饭菜一盘绿油油的青菜和一盘软趴趴的鸡蛋。小妹在电视机前面也摆好了凳子和碗筷,开着她最爱的《小猪佩奇》动画片,乐滋滋一脸满足地吃着饭。爸爸妈妈,姐姐妹妹们和我也在饭桌上相继动筷。或许是太饿了,大家都看着桌上的菜,嚼着嘴里的食物,一言不发,客厅上回荡着我们津津有味吃饭的声音。

过了几分钟,我差不多吃好了。准备离开饭桌去洗碗。

“你的喉咙还好吗?应该不疼了吧?”妈妈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问我。

我还没反应过来,“嗯”了一声。

“比昨天好很多了,昨天医生的治疗是有效果的。”过了几秒钟,我回答道。

“爸爸,你的脚没事吧。听说昨天受伤了,现在好一点了吗?要不要买点喷雾喷一下?”姐姐也差不多吃好了,看着爸爸问道。

沉默了几秒钟,爸爸都没有作出回答。

“现在还好,只是有一点点痛,没事儿……”爸爸回答道。

随后,爸爸妈妈一问一答,交流起了早上的工作情况。

我和姐姐觉得没什么事了,也纷纷吃完了碗中的饭去洗碗了。

余月回到房间,开着风扇,安安静静地坐在书桌前完成今天早上布置的作业。小妹还在笑嘻嘻地跟着“乔治”傻笑,桌子上碗中的饭菜只吃了一半,桌子上掉的米一片狼藉,还有一片一片的油污。我走过去,故意挡在电视机前,调皮地对妹妹说“我挡住了,不给你看”。妹妹见状做势嚎叫了几声,装哭泣,喊着让我让开。又是这一招,我不由得笑了。感觉小妹真的要哭了出来,我也识相地让开,说“给你看,给你看”。我知道,一旦我再耽搁一会儿不让开,妹妹就会真的哭出来了,那个声音好像就是要故意让别人知道,让别人知道她的委屈,声音大到可以让在门外小卖铺聊天的老人们听见。我可不想让爸爸妈妈在这时停止交谈,转头对我说“你不能让着点妹妹吗?你和她抢什么呢?”所以我识相地就此作罢。

余周在客厅里晃来晃去,应该是在消食。我向她走过去,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把手放在妹妹的肩膀上,扭打作一团。

家中有了笑声,动画片传出的“佩奇”教育“乔治”的声音,风扇转动发出来的嘈杂声,爸爸妈妈随意的交谈声,我和妹妹嬉戏打闹的笑声……烈日当空,鸟儿也隐去了踪迹,没有一点生物的痕迹。家门口外面有一处阴凉的地方,每到中午吃完饭之后,都会有几位村里的长辈靠着墙面,手里拿着扇子,一挥一落,阵阵清风拂到脸庞上,带走夏日的闷热与烦躁,带来了清爽与舒心。

《兰州大学报》第1060期0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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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黄清华
图:
视频:
编辑:魏丽红
责任编辑:彭倩
主编:彭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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